永定河这条古老的河流,历来被称为北京的母亲河。有着3000余年建城史和850余年建都史的北京,其发祥之地,就在永定河从晋北群山中奔涌而出形成的冲积扇和古渡口一带。有了永定河,有了沿河而居的先民,就有了关于这条河流的种种传说故事。
永定河的传说既是古老的,也是新鲜的。在如今现代化、全球化、信息化、城镇化的时代浪潮中,永定河的传说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冲击。“永定河的传说”于2008年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标志着在永定河流域里流传的系列民间传说群,从此在国家层面上得到了认同和保护。
永定河文化是一个延续了几千年、具有开放性和包容性的地域文化。《尚书·禹贡》、《山海经》等古文献中,记载了大禹治理的绳水(桑干河的古称,下游即永定河)以及绳水所出的碣石之山。有注者说,碣石之山即今之石景山。2000多年前春秋时期的“雅乐”,即使在当今时代,也可在北京千军台、庄户村等地传承的古幡乐中或隐或显地保留着一些成分。在今柏峪村的秧歌戏里,仍保留着金元时期的曲牌。在多种文化交融的永定河文化中,也包括了大量民众以口头的方式创作和传承的有关永定河的传说故事,这些传说故事包括神话传说、史事传说、人物传说、风物传说、生活故事等,奇特地伴随着历史的发展,记述了永定河的灌溉之利、泛滥无常、决堤改道以及治理的种种史迹,讴歌了永定河流域的人民艰辛创业的历程。
综观永定河的传说,不论是直接反映河水泛滥和治理工程的,还是反映流域内的人物、史事、风物、村落和日常生活的,几乎所有的传说都留下了历史的影子。传说的创作和传颂,在其初期,总是以史实和人物为依据的。
以史实、人物为依据、为由头、为核心的传说,在永定河的传说中所在多有,从而形成了一个坚实的现实主义的传统。传说以史实、人物为依据,不等于一成不变地把史实搬到传说中。传说之被创编出来,一定是经过了创编者从自己的价值观出发的个性化的选择、剪裁、创造和重铸,而在其后的传承和流传中,又会因时势、价值观、审美观等的变迁而发生嬗变,但不管怎样嬗变,其核心、其原型、其母题,还会存在于传说之中。杨家将的传说,如《龟神庙的传说》,在永定河流域也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传说。传说里所写的神龟助杨六郎渡河的情节,折射出永定河沿岸老百姓的人心向背。可以想象,如果没有杨家将在这一带的英勇奋战,并留下许多遗迹,是不会被老百姓创作出那么多民间传说的。以刘伯温为主人公的传说,流布于大江南北许多地区,而在永定河流域流传的《高亮赶水》、《刘伯温与麻峪村的暗河》等传说中,则把刘伯温建北京城的史事,移植到永定河文化的背景中,尽管糅合了不少神怪的幻想和奇异的色彩。《王老汉栽种河堤柳》的传说,与历代治理永定河时栽种堤柳有关。《冯将军严惩老兵痞》更是以冯玉祥治理永定河的史实为依据的。
永定河的传说,作为永定河流域地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除了上述与水有关的传说以外,我们也欣喜地读到一些在固有的原型上拓展、虚构性比较明显的传说作品和近似于寓言、带有训诫意义的作品。前者如《避水的金鸽子》,读来似接近于传统意义上的南蛮子憋宝型的故事;后者如《刘九和趴蝮的故事》,读者读后得到的启示是:天上地下,任何事情都不能乱来,都要遵规守矩。
地方风物传说和解释性的传说,在永定河的传说中占有很大分量。地方风物传说是一个地方的文化名片,是当地老百姓对自己生活的地方津津乐道、引为自豪的故事。如卢沟桥的传说、石景山的传说等。这类传说,又往往与历史上的名人轶事相联系,也就在知识性之外,陡增了几分趣味性。与地方风物传说相类的,是一些解释性的传说。一个村落、一块石头、一段堤坝,都会被人们附会上一段故事。无论从日常生活的知识结构说,还是从百姓的审美立场说,这些解释性的传说都是别有天地的。譬如一些古村落的名称由来的传说,不仅给读者提供了相关的历史知识和生活知识,填补了地方志民俗志的不足,而且往往再现了一段生动真实的地方历史。如《浑河的传说》、《军庄的传说》、《珠窝村和碣石村的来历》等,都是一些妙趣横生的口头艺术作品。
土特产的传说大多是解释性的传说,如金把黄(《金把黄的由来》)、姑妞草(《姑妞草的传说》)、轧花苗(《轧花苗与喇叭花》)等。讲述这些土特产的传说,都带出一个美丽而凄婉的故事。最令笔者动情的是《轧花苗与喇叭花》,表面看是一个解释性的故事,其实是一个典型的“继母型”故事。在中外学者的研究中,继母故事以灰姑娘故事最为有名,但中国的继母故事则情节多样、仪态万方。受继母虐待的轧花苗(花丫儿),并不是跳舞丢了玻璃鞋,而是被继母赶出了家门,最终指月为媒,与她所爱的青年成婚,过上了幸福生活。
永定河的传说是丰富的、多样的、多彩的,构成了一条民风独具的京西文化走廊。作为北京文化的母体文化,是现代北京所不能舍弃的。但作为主要流传地区和保护主体的石景山区以及与之相邻的其他区县(如北京门头沟等),在当今的现代化时代背景下,正在从过往的 “京西骆驼古道”文化角色,急速转变为北京“城市功能拓展区”中的“中央休闲区(CRD)”,农耕文明背景下的永定河民间传说正面临着生存条件急剧下降乃至丧失的困境。我们一方面希望能给永定河传说的活态传承和发展提供良好的社会条件和文化氛围,尽我们当代人的力量使其传承下去,另一方面,我们也期望刚刚由石景山区文化委员会编辑出版的《永定河的传说》所载的文本,能够发挥“民间文学第二生命”的作用,使更多的读者阅读,在更大的范围里传播和传承。(本文为《永定河的传说》序,有删节,题目为编者所加,作者系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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